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獵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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獵物

跟德裏娜拒絕解答問題甚至斥責一番的情況不一樣,對亞利娜的提問,不管多傻多唐突,塔蘭蒂爾都有問必答,一點不嫌棄。

這讓亞利娜漸漸放松下來,激發出不少好奇心,想到什麽就問什麽。

當他們騎著馬進入高處的盤迂路段時,亞利娜發現地面居然鋪上了地磚,不禁覺得奇怪。

記得在瑟恩島,只有妲爾瑪的住處和酒宴廳才會鋪地磚。

“為什麽路上也要鋪磚?”

“不鋪磚這裏就是普通山路,那該多難走,而且再往上就是宮殿和神廟了,總不能踩著一腳泥上去吧。”

“宮殿是什麽?”

“宮殿是國王住的地方,我的父親就是這裏的國王。”仿佛知道亞利娜接下來要問什麽,塔蘭蒂爾馬上補充,“國王是統治城邦的領袖。”

亞利娜似懂非懂,他想起妲爾瑪是瑟恩島的領袖,但她沒有自稱國王。

而這個女孩的父親居然沒有被她的母親殺掉,還成為領袖了。

“你說你是公主,公主就是國王的女兒嗎?”

“聰明!”

這又讓亞利娜想起了芙涅娜,不過芙涅娜只是妲爾瑪的養女,而且在瑟恩島沒什麽地位。

可塔蘭蒂爾看起來很不一樣,憑她的言行和氣派,看起來她在這座城裏是很有地位的。

果然,他們進宮殿時,守門的士兵都舉起了手中的手矛,似乎在向塔蘭蒂爾行禮。

亞利娜看了他們好幾眼,想從他們的盔甲下看出他們是男是女。

當他們來到一處空曠的場地時,塔蘭蒂爾示意亞利娜下馬,其他女孩也跟著離開了她們的坐騎。

幾個仆人迅速上前牽走了她們的馬。

“他們要將馬帶到哪裏去?”亞利娜依依不舍地看著烈火。

“馬廄,那是專門給馬住的地方。”塔蘭蒂爾說。

“你要不要去馬廄看看?”一路上弗妮絲聽夠了他不休不止的問題,忍不住揶揄。

“可以嗎?”亞利娜對此確實很感興趣。

“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。”塔蘭蒂爾笑著,對其他女孩說,“你們愛幹嘛就幹嘛去吧,我先帶她去梳洗。”

她拉起亞利娜的手,繼續往高處走。

亞利娜回頭看了她們一眼,見她們走遠了,才問塔蘭蒂爾:“她們是你的侍女嗎?”

“她們是我的女伴,有些是貴族的女兒,有些是在戰爭中失去父母的孤兒。你也可以跟她們一樣,住在這裏,做我的女伴。”

“女伴要做什麽?”

“主要是陪我學習、打獵和練武。你不是想學武藝嗎,我會教你的。”

一想到自己多年來習武的願望有機會實現,亞利娜心裏一片雀躍。

他們沿著數不清的臺階往上走,美麗的花園和大理石雕砌的建築讓亞利娜嘆為觀止。

當他們走到一個鋪著綠絨草地的花園時,塔蘭蒂爾對迎面走來的幾個侍女吩咐了一番,讓她們帶亞利娜去梳洗。

亞利娜不太樂意離開塔蘭蒂爾跟陌生人走,可他又想起來,作為外來者,他要遵守這裏的律法才能保住平安。

他不知道不聽話算不算違反律法,只好跟著她們穿過迷宮似的長廊,走進內室。

還好他不是貴族,侍女們沒有伺候他的意思,留下幹凈的衣服就離開了。

她們為他準備的自然是女孩穿的裙子,除此之外,還有束發用的頭飾。

亞利娜不懂怎麽束發,從小到大,他的長發都是直接披在肩上的,因此他沒有碰那些飾物。

當他洗完澡,穿上那些幹凈的衣服時,他忽然覺得脖子的部位過於涼爽,這才想起這衣服的領口就開在鎖骨處,跟德裏娜給他剪裁的衣服不一樣。

他靜心一想,母親給他裁出圍住脖子的領口,肯定有用意,會不會是因為男人的脖子跟女人的脖子不一樣?

以前在島上看到外來者,他還不曾留意過這一點,現在怎麽想也想不起來。

他摸摸自己的脖子,也沒摸出什麽特別之處。

末了,他只得這樣子走出去。

還好,那些侍女看見他,並沒有覺得他有什麽異常,只是見他沒有紮頭發,再聯想起他那來歷不明的外邦人身份,眼中露出鄙視的目光。

但她們沒有為難他,只按照公主的命令帶他去用膳。

給他準備的食物不算很多,卻是亞利娜長這麽大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頓。

各種他不曾見識過的肉類和幹果,全都非常美味。

只是那杯葡萄酒有點奇怪,色澤淺,淡而無味,跟他以前喝過的很不一樣。

他好奇地問一個侍女:“這酒摻了水嗎?”

侍女冷淡地說:“當然。”

亞利娜覺得奇怪極了:“為什麽?”

侍女一臉鄙夷:“不兌水飲酒的都是野蠻人。”

亞利娜一時無話可說。

以前在瑟恩島,不管喝什麽酒,都沒有人兌水,難不成她們都是野蠻人?

不過她們總是將外來者殺個片甲不留,燒船搶掠,想想也確實挺野蠻的。

他當即安靜下來,將所有食物和酒水清理得一幹二凈,沒有一點浪費。

在荒野餓了那麽久,現在能吃上這麽豐盛的食物,已經是神的恩賜,他不能貪心。

填飽肚子後,侍女將他帶到花園裏,他終於又看見了塔蘭蒂爾。

她也換了一身衣服。

之前她還穿著打獵裝,袖子和腰身都束得緊緊的,一身利落,而現在,她長裙及地,高貴飄逸,發髻上環著一圈跟裙子一樣雪白的小花,又增添幾分秀麗。

亞利娜還在思索該用什麽詞語來讚美她,卻聽到她欣喜地說:“亞利娜,你真漂亮!”

除了芙涅娜偶爾說他好看,他還從來沒有被誰誇讚過外貌。

在瑟恩島,大家以武力為尊,美麗只是用來迷惑外來者的一種武器。

他不需要接觸外來者,便無人在意他的外貌,他自己也從不在意。

從思緒中出來再擡眼,眼前的人似乎生來就該美麗出眾,但漂亮這種東西落在他身上有什麽用?

他有些茫然,便低了頭不說話。

塔蘭蒂爾帶笑地看著他,目光逐漸移到他胸前掛著的小神像上。

“這是……”

亞利娜一開始還以為她在盯他的脖子,緊張得幾乎冒出冷汗,結果他發現她只是在看他的木雕像,心跳又平穩了下來。

“這是眾神之母希婭,我的保護神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我的保護神是戰鬥女神狄雅娜,在我的盔甲和配劍上,都雕刻著象征她的飛隼。”塔蘭蒂爾自豪地說著,又指著不遠處的神廟說,“在我們的神廟內,也有狄雅娜的神殿。”

亞利娜沿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,看到了聳立在一座山峰上的神廟。

“這裏有希婭的神殿嗎?”

“沒有,但是有神王的神殿。”

“神廟裏敬奉的就是這兩位神祇嗎?”

“是的。”

知道她們不敬奉覆仇女神,亞利娜又安心了一點。

塔蘭蒂爾再次打量了他一遍,讓侍女拿來一根發帶,幫他簡單束起了長發,滿意地說:“我帶你見我父親。”

一聽到要見城邦領袖,亞利娜又緊張了起來。

聯想起同樣是領袖的妲爾瑪,他覺得能統治這麽大的城邦,這個國王必定十分強悍。

萬一這國王發現他是個男孩,會殺了他嗎?

不過他又多慮了,塔蘭蒂爾引他到書房覲見時,他只能站在門口,根本看不清遠遠坐在高背椅上那國王的樣子,估計國王也看不清他。

塔蘭蒂爾跑到她父親身旁,趴在他的膝蓋上說了亞利娜的來歷,他便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,也許他早就對女兒收留孤女的做法司空見慣。

即便塔蘭蒂爾提及了瑟恩島和蓋蘭海,他也只是略感驚訝,感嘆這世間還有很多連國王也沒有聽說過的地方。

有驚無險地告退後,亞利娜倍感輕松,覺得自己已經通過了最大的難關。

然而,意外無處不在。

當塔蘭蒂爾快活地拉著他繞著石柱奔跑時,亞利娜在拐角處一頭撞上了一個男人。

那個男人大概20歲,臉上已經蓄起了胡子。他的體型高大健壯,輪廓雖然粗獷,五官卻與塔蘭蒂爾的有幾分相似。

一看見他,塔蘭蒂爾就停了下來。

“埃喀爾,你撞到我們了。”

她分明是倒打一耙,這個叫埃喀爾的男人沒有在意,只冷言斥責:“瞧你這種舉止,也像個公主的派頭?”

塔蘭蒂爾輕輕哼了一聲,拉著亞利娜便想繞過去,但埃喀爾的目光落到了亞利娜身上。

“這是誰?”

亞利娜一向對男人有戒心,只管不吭聲,由塔蘭蒂爾幫他回答:“她是我的新女伴,叫亞利娜。”

說完,她又對亞利娜說:“這是我哥哥,貝安城的王子,埃喀爾。”

既然他是她的哥哥,總不能不認得他。

亞利娜擡起眼睛,認真記住了他的樣子,隨即想起剛剛那個困擾自己的問題,又轉而盯向他的脖子,藉此驗證對比。

這一細看,他才發現,原來男人的脖子上有個凸起來的東西,這是女人沒有的。

母親之所以用領子擋住他的脖子,是因為他以後也會長這個嗎?

他好想摸一下自己的脖子,可當他發現埃喀爾正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自己後,他不禁心虛起來,忍住手低下頭,迅速躲開他的眼睛。

他們現在靠得很近,塔蘭蒂爾的哥哥看起來不像是個隨和大意的人,他會不會看出他是個男孩?

沈默的氣氛在他們之間蔓延。

亞利娜覺得他們的對峙十分漫長,他越來越緊張,臉色開始發白。

就在他以為自己要露出破綻時,塔蘭蒂爾在一旁叫了起來:“埃喀爾,你盯著她幹嘛,她都被你嚇壞了!”

埃喀爾這才收起了目光。

“這麽瘦弱,你也要將她編進你的軍隊裏?”

“哼,這個用不著你擔心。”

她拉著亞利娜轉身離開。

亞利娜很慶幸終於離開了埃喀爾的視線範圍,但他沒有忽略埃喀爾剛剛說的話。

“塔蘭蒂爾,你有軍隊?”

“現在還沒有,但用不了多久,我會建成自己的軍隊。”

“那是什麽樣的軍隊?”

“由女子組成的軍隊。”

“這支軍隊有什麽任務?”

“當然是保衛貝安城,消滅敵人。”

“敵人?男人嗎?”

塔蘭蒂爾眼睛一亮,舉起拳頭。

“對,殺掉他們!”

亞利娜向後踉蹌了一步,睜大的眼睛裏滿是驚恐。

塔蘭蒂爾見狀,連忙上前:“不用害怕,我會將你訓練成最好的戰士,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。”

她不停靠過來,亞利娜就不停往後退。

眼前這個女孩明明那麽明媚可愛,對自己又那麽好,她為什麽要跟妲爾瑪一樣?

為什麽一定要殺光男人?

一旦她知道他是個男孩,她會不會馬上翻臉,將這一天的短暫情誼砍斷,從而追殺他?

一想到自己隨時會死於塔蘭蒂爾的刀劍下,恐懼和哀怨便湧上他的心頭,他忽然覺得他以前的心冷得簡直像塊石頭。

為什麽他以前可以這麽冷靜地看著那些男人走上瑟恩島,走進無法生還的死亡羅網?

就因為他以為自己不是他們,從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?

而如今,他也成為獵物了。

盡管他逃出了那個島嶼,逃離了妲爾瑪,可他還是逃不出被獵殺的命運。

他的獵人,終將是塔蘭蒂爾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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